婆婆丁花开
2022-08-29 22:18:02来源:沈阳日报编辑:黄非责编:邱观史

  除夕夜,万家灯火,老宋按时来到医院,坐电梯到5楼内科病房。在老伴床边,老宋一边熟练地将打碎的水果注入老伴的鼻饲管里,一边说:“老伴咱该吃饭了。”老宋的眉毛已经白了许多,眼神有些迟钝,曾经帅气的国字脸上多了些斑点。刚才走得有点儿急,在家门口摔了一跤,老宋艰难地爬起来,隔着棉裤都感觉膝盖疼,破皮了!他自言自语,没人看到和听到。

  老伴成为植物人已经有10年了,他幻想着她有一天苏醒。一双儿女都非常有出息,一个在国外,一个在北京,他们平时很少回,即便是春节,只过除夕夜就走了。老宋已经习惯了。病房太安静了,老宋半按半握着妻子的手,趴在床边,蒙眬中回到了满是婆婆丁花开的家乡。

  老宋生在北方一个小山村,父母是地道的农民,上初中时就知道,自己只有拼命学习才能走出山村。于是,还是小宋的他用近乎执拗的劲儿整整考了两年大学,毕业后选择了离家千里的沈阳。

  小宋和来自全国的大中专毕业生,走进了四周有着高高的红墙的单位大门。一个陈旧而有规模的老厂展现在眼前,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灰色的厂房,青黑色的柏油路面,忙忙碌碌穿着蓝灰工装的职工,路边松柏杨柳银杏各展风采,绿色满园,感觉进入了一座神秘的城堡。带队的老师稔熟地介绍:这个地方是清末的农业科学研究和实验机构。当年,以塔为中心,方圆十数里设立了农事试验场。这是沈阳的第一个农业研究所,而办公机关在厂大墙根外的浑河河神庙。院内成立了农林学堂。后来,因为这个地方面积广阔,适宜建立大型兵工厂,到后来……听到这,同学们兴致都来了,七嘴八舌地插嘴提问。小宋看着眼前这一草一木,仿佛穿越到了百年前,这里定会有很多故事。小宋想都没想到,一个农村娃,自己的一生竟然会和这座城市、这些名人、这家工厂联系起来,想着将来可能还会有自己的故事。

  妻子是当年一起分配来的大美女,大而温柔的眼睛,荷叶头,柔嫩的腰肢,小宋看到她第一眼就沦陷了。从此,小宋感觉一切都是美好的,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激情。入职培训、辩论赛、运动场、义务劳动、唱歌跳舞,他不落一样,像放飞的鸟儿一样,自由积极地释放着潜能。这是他当时能给予她的一切,和其他众多追求者相比,他一无所有。但她的一句话,让小宋瞬间泪奔:“我喜欢你给我写的日记,还有厂报上的那首词《江城子·逐梦》:我本布衣少年郎,为志向,离故乡,梦倚行囊,千里赴沈阳。为表莘莘学子志,寄淮阴,拜汉堂。史海钩沉云飞扬,东方亮,好春光!热血青春,何日复开疆?待砺双翼一飞翔,仰天望,笑天王!”

  老宋自己也喜欢这首词,他再一次把粘满剪报的厚厚的笔记本从背包里拿出来,缓慢地翻到了这页,因为这首词,厂组织部门、宣传部门都想要他,后来他当上了厂里的中层干部,老伴也当了主管,实现了当年的理想,为工厂做出了他们的贡献。两个孩子是他们的骄傲,一家四口让人艳羡。可一切,都因老伴沉睡不醒,戛然而止。

  老宋一直觉得,老伴只是睡一会儿,像之前一样,不让他叫醒,睡好了,自然就醒了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老宋觉得,光给老伴换衣服、洗澡、按摩和默默陪伴还不够,还要和心爱的人聊天啊。于是,老宋想到了当年他们互相写给对方的日记,少部分互相看过,但很大一部分因为生活的柴米油盐,没有了读下去的兴趣和勇气。忽略了最初最纯最温柔的感觉,似乎忘记了曾经还会有这般的炽热。想到这些,老宋感到很惭愧。重拾青春,重温旧梦,老伴会懂得我,回应我的,为什么不能呢,于是,老宋每天背上日记本,读他们恋爱时的日记,这已经形成了习惯,每天必读,在2021年2月11日,除夕夜,老宋翻到了40年前的这一天:

  “1981年2月11日,晴  晚上我没有去上课,和他坐在我宿舍的床上,我无心看书,只想默默地看着他,看着柔和灯光下的他,我好喜欢,好喜欢,就喜欢傻傻地望着他,每一个无声的眼神,都流露出我们的爱,他问我会不会永远不离开他,我说,会的,永远也不离开,因为我也离不开他……”

  读到这里,老宋又流泪了,日记中枯萎的婆婆丁花被一滴泪水浸润着,微微泛起了鲜艳的黄色……(文 赵劲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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